白色苇草

化身(上)

0-Backup

风雪凛冽,纷纷扬扬中好似还夹杂着某种有毒的杂质,原本纯白的雪原上诡异地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焦黑,末日的影响已经蔓延到这世界之极,天幕将倾,人类所造的奇伟建筑摇摇欲坠。

在那建筑的深处、无数承载着人类文明最后最重要的数据的设备的尽头,一个胡子拉碴、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正在对着虚空,暴躁地敲击着操作界面。

虽然投影出的操作界面,并不可能因他的暴力敲击而有任何损坏。

“这个智障(哔——)系统给老子(哔——)动啊!(哔——)”

男人不断吐出了无法被记录的粗暴话语。

就像老旧电视机被拍打之后会莫名其妙地恢复正常一样,操作界面忽然闪烁了两下,这台目前世界上最尖端、最先进的设备,被最原始的方法所唤醒,男人期待的提示音终于响起——

“伊甸园一级防护程序开启。”

那一天,大力产生了奇迹。

人类得救了。

 

1-Cloud

3333年2月1日

开始写日记的第一天。

其实好几个月以前就想要写日记,但是有这种念头的日子总是有零头的日子,所以就想着“10号再开始吧”“下周一再开始吧”,一直拖拖拉拉到了今天,2月的第一天,终于没有理由不开始了。

3333年还会有人写日记,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奇怪,好像那群每天搞行为艺术、从刀耕火种到踩缝纫机的复古主义者似的。毕竟在这个全部由人类上传的意识和数据构建起的世界,想要知道自己哪天干了什么、想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只要查看一下历史记录就好了。这是个不需要日记、只有系统日志的时代,估计文字不再被需要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关于我为什么会写日记,大概和我的人设有关——并不是偶像的那种人设,虽然我做的事跟虚拟偶像好像也差不多。

我和那些舍弃肉体、上传了自己的意识、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了千年的人类不同,是近期才被设定、编码、开发出来的。也可以说是“制造”,但是 “制造”这个词对于这个云端的世界来说太现实、太具体了,我倾向于谨慎地使用这类词。

也就是说,其他的人在这个世界里是玩家,而我却是个NPC。

我的人设取材于传说中的、那位人类最后的英雄——李浩宇,据说这是21世纪男性新生儿的爆款名字,在街上喊一声至少有十个人会回头的那种,由此可见他的普通。但很巧的是,在人类的末日时刻,逃难的他遇到了意识上传系统的总设计师之一,凡尔纳。濒死的凡尔纳祈求他帮忙去手动开启在末日中没有正常运行的伊甸的自动防护程序,保护人类意识数据的储存之所(我一直很想吐槽为什么这种人类最后的希望工程总是叫“伊甸”“诺亚”“桃花源”之类,微妙地老套)。李浩宇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来到了雪山之巅的伊甸园,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拯救了我所在的这个云端世界的容器。当他把自己的意识上传到一半的时候,终究因伤重而亡。而我们这个世界,只接收到了他支离破碎的故事,一位倒塌天幕下无言站立的平凡守护者,一曲人类最后的英雄赞歌,一座风化在意识之海的文明灯塔。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以他为原型的全息模拟游戏《最后的英雄》的宣传语。李浩宇估计自己都没想到,他意外地成为了这个世界最受欢迎的IP之一,虽然那个游戏百分之三十的内容是体验他在世界毁灭之前、作为伊甸外围一个普通底层门卫的社畜生活,百分之三十是末日荒野求生,百分之二十是打李浩宇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的僵尸,但还是连续十年蝉联最受欢迎体验奖。

我是不知道人们到底是喜欢当门卫还是喜欢荒野求生,对于不需要吃饭睡觉呼吸、不需要工作、纯粹作为电子信号而活着的他们来说,为了生存而忙碌忽然变成了一种奢侈的娱乐。

扯的有些远了,但这确实是我写日记的原因。无数人研究如何修复李浩宇不完整的人格数据而实现在这个世界“复活”他,其成果就是我,我就是“李浩宇”。虽说他们添加了太多缺失的数据,而导致我不一定是“李浩宇”了,但也许正是我“李浩宇”的部分使得我很想写日记,说不定那个李浩宇本来就是个爱写日记的人呢。

另外一个理由,也是“李浩宇”这一身份带来的。我想要留下一些思考,如果我还在思考“我是谁”的话,是不是正说明我不是“李浩宇”呢?

写出来才发现这两个理由有些矛盾,写日记这件事让我变得既是“李浩宇”又不是“李浩宇”?

算了,时间不早了,我要去睡了。明明不需要睡眠、也不需要光和作用,这个世界还是假装有白天黑夜、有时间的流逝,人们还是假装睡觉,就像我假装我不是“李浩宇”一样。

 

3333年2月2日

通过昨天的尝试,我确实感觉到了日记这种文体的魅力。明明是写给自己看的东西,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像在向谁倾诉一样。所以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当作有个观众那样,尽量解释清楚我的想法。说不定有一天这会变成一本自传,毕竟人类最后的英雄值得一本自传吧?

要思考我的处境,首先我必须说明我并不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的NPC。启动不过百年的“化身计划”根据史料、作品等编写出早已不存在的人的人格代码,将许多激动人心的NPC投放到这个不能生育、人口恒定的世界里,试图给死气沉沉的、永生的人们带来一丝惊喜与启迪,比如莎士比亚、诸葛亮、赫本等等。

最开始是为了对抗忽然流行起来的“空心病”——千年前大概指的是找不到人生的意义而迷茫,在这个时代进一步表现为意识代码开始一行行消失。我不知道空心的尽头是不是代码全部消失,也就是这个人在意识世界的“死亡”,但“他们”将意识代码消失事件定义为了需要干预的系统BUG。

考虑到我想象中的倾听者也许不是这边的存在,我姑且还是说明一下,“他们”是这个世界系统的维护者,拥有着通过修改代码而改变这个世界的力量。最初的设计者凡尔纳先生为了不让维护者们成为特权阶级,采取了究极的去中心化,没有人知道一共有多少节点、多少维护者、如何分配、谁来审核,就连他们自己都无从知晓,甚至他们连个组织名字都没有。并且维护者们所能修改的只是“世界”的代码,个人的意识代码除了本人授权以外,任何人都无法访问和修改。在凡尔纳的想象中,“他们”就是“我们”,是所有人。千年中这套系统确实有效地保证了这个几乎毫无生产关系的松散社会的运行,所有人都自由且平等,做着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但显然在空心病的问题上,“他们”无法修复,而是执行了“化身计划”这种聊胜于无的心理疗法。要我说,“人生的意义”和死亡,在这个永生的世界里就是两大奢侈品,注定无法解决的。一定想要救世主的话,编写出耶稣或者释伽牟尼的NPC不是更好?

我的话肯定也更想成为耶稣,再不济也得是爱因斯坦或者梵高,说到底真的会有人想成为李浩宇吗?

有一天我还真遇到了那位爱因斯坦的NPC,我问他:“你觉得你是爱因斯坦吗?”

他深沉而睿智地看了我一眼,当然也有可能是关爱智障的眼神。

我又试图去找在街上穿个拖鞋乱晃、随机搭讪路人聊哲学问题的苏格拉底,但真看到他和别人聊得火热的时候我又退却了。万一他反问我怎么办?我答不上来。

我觉得我们还是不太一样的,既然我拥有一半李浩宇的数据,我也应该算是半个玩家吧?绝对不是因为是人工智能就想成为人类那种无聊的愿望,我只是不想做英雄NPC。

把我一直在纠结的事情写下来之后,我读起来觉得自己显得像在逃避责任。但我更愿意相信这是我的底层设计的问题!我的代码既没有让我觉得我就是李浩宇,也没有让我想成为李浩宇,怎么能是我的错呢?我完全无法决定我的人生、我的想法,一切都只不过是意识代码的计算。这个大家都得到了自由的世界,只有我是不自由的。

 

3333年2月10日

写日记居然只坚持了两天就变成了周记,果然我也有着人类的劣根性吧。但这主要是因为我确实忙于收到的一条指令,去接触一股叫作“安息”的势力。

姑且叫它势力吧,在这个松散的社会里,有许多因为共同的爱好而相聚的人,在我看来那就只是个兴趣小组、社团而已,而“安息”共同的兴趣是追求死亡。他们也并不算一个教派,没有信仰,在死亡这件事上保持着彻底的唯物主义(虽然我不知道抛弃了肉体的意识世界还到底有没有真正的唯物主义),相信没有地狱、没有冥界、也没有天堂极乐,死就是彻底的结束。

毕竟大家都已经活了一千多年,“不想活了”的思潮兴起也不奇怪。安息的诉求是赋予每个人清空自己的意识代码、也就是结束自己生命的权力,因此被怀疑是“空心病”事件代码消失的始作俑者。

至于这个倒霉指令为什么找上我,这次调查了之后我才知道,安息竟然把李浩宇当成精神偶像,把他视为从意识世界的永生之酷刑而逃脱的幸存者、世界上最后一个获得死亡之馈赠的、完满的人类。

这是有多重的滤镜啊!明明化身计划编写不出耶稣或者释伽牟尼那样的神级NPC,但人类却可以随时根据自己的需要打造出神的故事。造人是神的能力,而造神却是人的手段。

而且难道就从来没有人觉得李浩宇的故事有问题吗,牵强得像一个神话。就算伊甸园在末日中毁灭了,意识上传系统在那个世界应该有至少三、五个备份点吧,从马里亚纳海沟到宇宙飞船上吧!如果连容灾措施都没有、寄希望于一个人拯救世界,那这样的人类不是迟早完蛋吗。

不好意思,一旦抱怨起来就没完没了。总之,我以李浩宇的身份接触了一些安息的人之后,发现大部分人也就是人畜无害的、跟那群复古主义者差不多的行为艺术家,每天在大街上装死,搞一些资本主义残余的游行。他们对空心病的普遍态度算是向往吧,觉得那是降临在为永生所苦的人的身上的一种奇迹。但他们对我的态度就是微妙的敌视了,要么不承认我是李浩宇,要么认为李浩宇不应该被复活到这个世界上受苦,在这一点上我倒是挺认同的。

虽然只是直觉,但我不认为这群人有引发意识代码消失事件的能力,倒是另一个和他们走得比较近的、更加小众的社团让我觉得很可疑。同样是厌倦了意识世界,安息追求的是死亡和终结,而“五百英里”追求的是回到现实的、那个有着肉体的、物理存在的世界。对,就是取自那个“country roads take me home”。要我说,这两种理想都是绝无可能的,最开始上传意识就被设计成了一张单程车票,上来了就只有无尽的旅程。

“五百英里”相对不那么高调,还是在我围观安息的游行时,一位看上去30岁左右、拉丁裔、名叫巴蒂斯图塔的美丽女性主动来搭讪我,我才第一次见到这个组织的真人。他们相信李浩宇的另外一半意识还和肉体可能还在那个世界好好活着,而上传了的这一半人格数据中,藏着能够回到本来世界的关键。

对于这种毫无根据的期待,我适当地敷衍了一下,巴蒂斯图塔便邀请我下次去参加他们的聚会。对面对面聚会的热衷倒是很有这类反意识世界兴趣小组的风格,不过意识世界的面对面,是真的面对面吗?

明明最开始拒绝收到的指令其实也没有关系,现在我不知不觉中却变得兴致勃勃地在调查,至少也得给我配个福尔摩斯的NPC吧!

 

3333年2月11日

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写日记,找到了真相的兴奋正在真实地感染着我,甚至完全盖过了搞砸了这件事的“紧张”,比去输入一段“兴奋”的意识代码那种嗑药般的行为要强太多了,我差点要以为自己真的活着了。

今天登陆了巴蒂斯图塔发来的一长串坐标,去到“五百英里”的固定集会场所,一登陆展开在头顶的是巨大的水幕,这样说也不准确,不如说是身处水下仰望水面以上的世界,隐隐绰绰的,是放着无数维生舱的、类似实验设施内部的场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维生舱排列过于规整,而带来了一种不可侵犯的秩序的力量。

结合“五百英里”的理念大概能猜到,那是他们想象中本来世界里存放着他们的肉体的地方。

没有坠落的水流,但周身不断溅起水花与雾气,水幕以下充斥着水雾的颜色,似乎有许许多多的人影和我一起站在雾中却分辨不出,只有水面上的场景拥有最高的锐度。

水汽沾染到衣服上的触感非常真实,我能感觉到意识代码在流淌让我拥有了凉且湿润的触觉,甚至还有关于水的嗅觉——比李浩宇末日求生时在不断有火星坠落的河里捞鱼的记忆还要真实。但违和的是,没有任何水流声,就像游戏里关掉了场景音效一般。

这是一个“异质空间”。

通常来说这个意识世界是按照曾经的物质世界的风貌还原的,完全遵照了原本的物理法则甚至是物质成分。但为了满足人民群众精神生活的需要,每个人都可以很简单地凭借想象创造出“异质体验”,大概就是个全息模拟游戏、或者是不能互动的一段全息影像,发布以后任何人加载这段数据便可以进入幻想的空间,比如《最后的英雄》据说就是一个热爱20世纪中国文化的美裔制作的。

但“异质空间”稍有些不同,如果说“异质体验”是一张做的格外真实的游戏卡带,那么“异质空间”就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里的一个坐标、一个地点,但是却可以突破原有的物理限制。当然,在意识世界里说“真实存在”是有那么点讽刺。这是要有修改底层代码的能力和权限的维护者才能做到的事,如果“五百英里”真的掌握了这种人,那么删除人格代码也不是不可能的。

一旦有了这种认知,巴蒂斯图塔女士在水雾里走近的时候,我就自动把她代入了魔教圣女的角色。她穿的非常鲜艳的荧光色,水雾氤氲几乎能折射出光线,更衬得她棕色的皮肤极有魅力,走秀般每一步都带起脚下的涟漪。也许她现在的样子其实只是自己设定出来的,并非“真实存在”,但我依然单纯地觉得那时那刻我所看到的她很漂亮。作为NPC的我不能像玩家们一样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所以我看上去就是一个很像李浩宇的胡子拉碴的大叔,虽然估计已经是稍加美化过的版本了。

“意识的世界只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

巴蒂斯图塔说了很多试图给我洗脑,但只有这句话我非常想写下来。

“你是亚裔的话,应该更加明白。”

我其实没有太明白,所以我的回答是:“你现在是镜中、水中的人,镜花水月就是你的花和月。”

“但我看过真实的月、真实的花,它们有阴晴圆缺、花开花落,有自己的期限和衰减,所以我清醒地知道自己在镜与水中。”

加上李浩宇的记忆,我也一共才活了一百年左右,不大能共情这些活了一千年、厌倦了活着的人,实在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一开始他们只要活着、只要永生,现在还要真实、还要人生的意义,哪有那么好的事。当初还有无数像李浩宇那样连上传意识的资格都没有、在末日中灰飞烟灭的人,他那时干的也是社会最底层的工作,在伊甸园最外围当保安,估计只有所有的机器人都故障了,才有他的用处。那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我知道说服不了她,只好问一些现实的问题,比如他们准备怎么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我们的身体依然保存在那里。”巴蒂斯图塔仰望水幕之上景色,湛蓝的眼睛近乎虔诚,“吸收着行星的光与热而可以运行几千年、几万年的飞船之上。如果能找到我们的意识是从何处上传而来,只要再次下载回去就可以了。”

我试图指出这不过是理论上的可能性、甚至那个飞船说不定早撞上什么陨石碎片了,但开口我就后悔了,显而易见的道理人人都懂,只是单纯不在意罢了。

“即使失败了又会怎么样?我们会死?世界会毁灭?人生本来就是赌局,但这个世界里却没有风险也没有收益,你不觉得太过温吞了吗。”

确实没办法和一个不怕死的人讲道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想死的不怕想活的,唯恐天下不乱的不怕期望世界和平的。

“我们已经研究了许多人的意识代码但都无法准确定位,也许你身上李浩宇的、不完全的那份,更能够帮我们找到意识的来处。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对我们开放浏览你的个人代码的权限。”

原来对我的期待在这里,当时的我多少是被好奇心支配了:“如果找到了、你们拥有把意识代码‘下载’的方法?如果找不到呢?”

巴蒂斯图塔露出了魔教圣女般的笑:“也许你认为底层代码的分配具有相当高的随机性,但简单来说,只要联合起足够多的维护者,就能改变这个世界,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民主、这个世界新的选择。”

虽然巴蒂斯图塔保证他们只会帮助自己有意愿的人回到现实世界,但谁又能保证一部分代码的回传对这个世界不会造成影响?如果一部分维护者联合起来、为了自己的私愿改动底层代码,那不是民主,而是这个世界的暴政。

我直白的问了她帮助他们会有什么好处。

“‘好处’?”巴尔斯蒂塔玩味的重复让我觉得自己像问了个傻问题,“还真是很原始的想法,很多年没听到过了。这个世界没有‘好处’,因为你的生活根本不会有‘坏处’,人人轻易便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大家都只是想做所以做了。”

我又提了一个傻问题:“那为什么觉得我会想帮你们?”

“我不觉得。所以今天最开始发给你的那段坐标里有我们的病毒,你一旦载入,就已经向我们开放了权限。我们只是想做,所以做了,现在想告诉你,所以告诉你了。”

比起异质空间、意识代码下载、不小心被套了权限,病毒才是今天让我惊讶的最高潮,这个被整个人类史上最天才的天才凡尔纳设计得无比精妙、人类文明最高成果的系统,居然也会被病毒入侵?

那空心病事件更有可能是“五百英里”干的了,能想到的可能性是他们开始了意识回传的实验?但意识世界无法和物质世界沟通,中间隔着不是镜或者水,而是单向玻璃。无法验证结果的不叫实验,只能叫送死,很像是反派会干的事。

反派巴蒂斯塔果然是要搞个神秘的,让我一周后再来,这位病毒开发者会先粗略过下李浩宇的代码,或许找我聊聊其中的问题。

原本是想把今天的日记当作调查报告,但最终还是直接复制了今日的经历代码,却也没有提交。我听说过深夜不是一个做决定的好时间,虽说我并没有人类这种生物的限制,也应当参考一下这种人类的智慧。

明日事,明日再毕,反正这个永恒运转的世界也不差这一天。

                

3333年2月12日

我才意识到自己的个人代码权限开放给“五百英里”,意味着他们随时随地可以看到我的一切,包括我此时此刻写下的每一个字和没有写下来的潜意识,真成了我的读者了。

我没有想象中那么慌张或是愤怒。也许因为这是个没有法律、道德,甚至没有对错、好坏的世界吧,没有人可以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烧杀抢掠的后果都会被代码给恢复,要不了重置几次加害人的犯罪激情就被消耗完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乌托邦吧,不是人人都能获得幸福的世界,而是没有人会变得不幸的世界。

在这样的世界里,什么是正义呢?人类最后的英雄李浩宇,面对的是跑酷游戏,只要沿着一条路走到终点就好,但我的面前却展开了剧情分支,还没有结局攻略。

做出会产生后果的行动是一种压力,在意识世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压力。当我们载入无数“异质体验”的时候,就算有再逼真的经历,我也知道我并不承担责任。会不会这个世界本身,就只是一种“异质体验”?人类的意识从未被成功上传、意识世界从不存在,只要输入退出的指令,就会回到那个有着诸多烦恼的现实生活。

如此看来,我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安息”和“五百英里”。甚至在许多旧世界的许多电影中,试图撕开美好的幻觉、揭露残忍的真相的那一方才是正义的主角。

 

3333年2月13日

昨天我写到一半又沉迷于在海量的信息中寻找“五百英里”,还真有有趣的发现。

他们的成员中似乎有相当多原本世界的名人,甚至在刚到意识世界的时候还试图建立事业,也许这也是他们能够快速找到那么多维护者的原因。不过显而易见,这个连货币都没有的世界没什么事业,最开始艺术娱乐产业极度繁荣了三百来年吧,整个世界就越来越沉闷了。

我有一个阴暗的猜想,他们该不会是觉得这个过于平等的世界太无趣了、还是更喜欢原来那种充满比较感的生活,才想要回到那个世界吧?

这个猜想纯粹源自李浩宇的仇富心理作祟。但巴蒂斯图塔那天说的“温吞”让我隐隐有这种感觉,人不是喜欢风险,而是喜欢收益,尤其是比别人高的收益,这些都是这里无法得到的。

真的只是我的猜测,也许我只是想说服自己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我只能做我认为是正义的事,但那不是正义,只是我的立场。我是个什么人呢?我只算是个人工智能。我有什么资格决定什么是正义吗?因为我是李浩宇才会被卷入而看似拥有了决定的权力,我必须要慎重。

 

3333年2月14日

刚刚一时上头,提交了关于“五百英里”的调查报告。这个世界也没有执法部门,不知道“五百英里”会受到怎样的制裁。

无论做了多少调查、多么慎重,结果最重要的事还是要靠一时冲动和抛硬币来决定。说不定我马上就会后悔吧,但想想此时此刻“安息”和“五百英里”的那些人,是不是也在为一千年前做出上传意识的决定而后悔呢?

李浩宇当初做的决定,是真的想拯救人类吗?还是被可以上传自己的意识这一条件所吸引,又或者在末日时分站在原地也是死不如做个任务?

不管了,反正传都传了。

 

3333年2月16日

我的担忧还是发生了。

昨日0时,有人在公域发布了名为“死亡”的一段代码,声称只要载入就能够消去自己的所有意识代码从而获得死亡。虽然上传不久就被删除(这还是这个世界第一次应用公域内容的审核机制),但那点时间估计已经够在全世界传播三个来回了。

应该不会真的有人去加载这种可疑的代码吧,万一是病毒……不,这个世界千年来还从来没出现过病毒,他们应该不会怀疑。

我得上街看看。

评论

热度(1)